天宝谜案

第1章 上巳燃灯夜 玉殒曲江烟(1/2)

  长安城的上巳节,活像被谁打翻了盛满春光的琉璃盏。

  曲江池的水面,揉碎了漫天晚霞,也揉碎了岸边万千攒动的人影。柳丝垂金,新抽的嫩芽拂过游人簇新的春衫,空气里塞满了脂粉气、酒气、刚出炉胡饼的焦香气,还有少年郎君们高谈阔论、卖弄诗文的声浪。可最耀眼的,是水边那一片煌煌灯火——牡丹灯。

  千盏万盏,绢纱为瓣,金丝为蕊,大的如磨盘,小的似碗口,沿着曲江池畔蜿蜒铺开,一直堆叠到池心那座玲珑水榭。水波荡漾,灯影摇曳,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胜雪,映得天边残存的霞光都失了颜色。水榭飞檐翘角最高处,悬着一盏灯中之王,硕大无朋,层层叠叠的牡丹绢瓣怒放,内里的烛火被巧匠调弄,竟流转出七彩光华,真真恍若瑶台仙葩临凡。

  “霓裳娘子!快看,霓裳娘子登台了!”

  人潮轰地一声朝水榭涌去,无数脖颈伸长,目光灼灼。水榭平台上,一个身影娉婷而立。霓裳娘子,平康坊顶顶拔尖儿的人物。她今日着了身极艳的石榴红齐胸襦裙,臂挽鹅黄披帛,云鬓高耸,斜簪一支点翠衔珠步摇。灯火辉煌,她脸上那层薄纱半透,只隐约勾勒出秀致的轮廓,反更添几分雾里看花般勾魂摄魄的神秘。她没说话,只朝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微微一福身。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几乎掀翻了曲江池的水。

  就在这鼎沸人声直冲云霄的刹那——

  “嘶啦!”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裂帛之音,像根冰冷的针,突兀地刺穿了所有喧嚣。侯砚卿正倚在岸边一株老柳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嘬着牙花,闻声猛地抬眼。

  水榭顶端,那盏巨大的七彩牡丹灯,毫无征兆地,从最中心的花蕊处,骤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那火色诡谲,不似人间凡火,蓝中泛青,青里透白,冷冽得如同九幽之下的寒冰,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

  火苗“呼”地窜起,瞬间舔舐了层层叠叠的绢瓣。七彩光华被这妖异的蓝焰吞噬、扭曲。

  霓裳娘子正立于灯下,首当其冲!

  “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不成调的尖啸,瞬间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火焰轰鸣声中。那蓝焰仿佛有生命般,贪婪地卷上了她的石榴裙、鹅黄披帛、如云青丝……只一眨眼,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便成了一个在巨大牡丹花心疯狂扭动、挣扎的火炬!那火蓝得瘆人,燃烧得极快极猛,几乎没给她留下任何呼救或扑腾的机会。

  人群彻底炸了锅。惊叫、哭嚎、推搡、践踏……方才的繁华盛景,瞬间成了炼狱修罗场。无数人惊恐地后退,又忍不住回头,眼睁睁看着那水榭顶端的“牡丹”在妖异的蓝火中剧烈燃烧、变形、坍塌。火中的人形,扭曲、蜷缩,最终,与那华美的灯架一同,化作一团焦黑蜷曲、冒着青烟的不明之物,“噗通”一声,坠入下方幽暗的曲江池水。水花溅起,几点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只余一缕带着浓烈焦臭和奇异甜香的黑烟,袅袅升腾,融入长安城喧嚣未散的夜空。

  侯砚卿拨开慌乱奔逃、涕泪横流的人群,逆流而上,靴底踩过地上遗落的珠钗、踩扁的牡丹灯、泼洒的酒水,粘腻不堪。他像一尾沉默的鱼,终于游到了水榭之下。池水边缘,那团焦黑的东西已被巡城的武侯用长杆勉强够上岸边泥地。

  几个京兆府的仵作围着那团焦炭,白着脸,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动作僵硬地翻检。空气里那股焦糊肉味混着奇特的甜香,浓得化不开,中人欲呕。

  “……衣物尽焚,皮肉焦黑碳化,面目全非……”一个仵作的声音发颤,对着匆匆赶来的捕头禀报,“观其姿态,蜷缩护头,应是……应是意外失火时惊惶自保所致……或是……或是……”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自焚?”

  捕头眉头拧成了疙瘩,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烦躁地挥手:“意外!就是意外!上巳灯会,人多手杂,定是哪个不长眼的火星子溅上去了!赶紧收拾了,报上去,莫要惊扰了贵人游兴!”

  “意外?自焚?”一个微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了浑浊的水里。

  捕头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半旧青灰色圆领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蹲在了那焦尸旁边。他身形偏瘦,眉眼在摇曳的火把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井,此刻正专注地盯着焦尸紧握成拳、蜷缩在胸前的右手。

  是那个总在衙门附近晃悠、据说懂点仵作门道的闲人,侯砚卿。捕头认得他,没好气道:“侯小子!这儿没你的事!滚远点,别妨碍官差办差!”

  侯砚卿恍若未闻。他伸出两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整齐——极其小心地,近乎是用指尖最细微的力道,试图去撬开那焦黑蜷曲的指骨。指骨早已碳化,脆弱不堪,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